满月落

心悦君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呵。

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刚刚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初春，实在是让人困的禁。

若是换做平时候在里屋圣上身边，会因为给圣上砚墨端茶等事而小忙碌着，又怎么可能会困呢。但是今日御书房有那个把月就来串门的大偃师在，他自然只能在屋外犯困了。

“夷则，夷则，夷则夷则，夷则夷则夷则你批完了么我好无聊啊。”

夏夷则握着朱笔的手都微微发颤，被身边那人聒噪的声音烦的实在是不行了，终于无奈地转头去看他：“乐兄你真的好吵你不知道在下很忙么！”

乐无异趁着夏夷则转身的瞬间立刻眼疾手快地抽走了他手中的朱笔，然后耍无赖般伸手揽住夏夷则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去。

夏夷则看着那人一脸无辜的笑容，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挣扎了两下想从身侧那人的怀里挣脱，发现挣脱不了后，只得放松下来等着看这人又想干嘛。

“反正你这奏折是天天都要批的，别跟我说什么等你有空之类的话，本偃师可不信……反正横竖都要批，今天就休息休息吧。”乐无异说着把手中的朱笔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握住夏夷则正在活动的右手，轻轻的按捏起来。“你看，手指都快僵硬了。”

夏夷则任乐无异握着自己的右手轻轻按摩活动着，然后抬眼望了望窗外，正好看见一棵树丫伸到了窗前，嫩绿的新芽十分惹人怜爱。

“……那么乐兄，此次又想干什么呢？”

“问得好！咱们踏春去吧。”

“踏春？”夏夷则轻轻推开了乐无异，端起了桌上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绿色的茶水，然后像身边的人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嗯。夷则你就当微服私访，去看看你家的后花园好不好啊。”

“噗。乐兄你这是什么比喻啊……你家后花园有这么大的。”

夏夷则被乐无异逗笑了，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我家的没有这么大，你家的有啊。”乐无异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揉了揉夏夷则的脑袋，然后看到后者微微沉思了一会之后轻轻点头，立刻拉起还坐在椅子上的人打横抱起就往外冲，就好像再迟个一时半会，他就会反悔似的。

“乐无异朕自己会走！放朕下来！！！”

被乐无异一把打横抱起还直接往书房外冲的举动吓着，夏夷则大声地喊了起来，一时紧张连平时对于他和闻人会收起来的自称都顺口跑了出来。

可乐无异管不了那么多，一脚踹开御书房的门，也不管门外正在打瞌睡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差点犯心脏病的小太监，抱着当今圣上就往他的寝宫冲。

小太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圣上被那偃师打横抱着一路冲向了寝宫的方向……虽然这场景有点见怪不怪……但是，乐偃师，你真的不必这么没大没小还让路上所有下人都看见的……

一路上的太监宫女都自动移开眼神屏蔽了被那乐偃师抱着的圣上，耳朵也自动过滤了圣上连珠炮似的话语，权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好在御书房离寝宫近的很，不然乐无异一定会死的很惨。

把人抱回寝宫之后，乐无异把人放到床上，然后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里翻出了那人平时穿的灰色衣服递给他。夏夷则看着这人对自己的一切都那么了如指掌忽然有点不自在。

接过衣服后，夏夷则很快换下了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换好衣服后看到乐无异已经掏出了在偃甲盒里睡觉的鲲鹏，讨好似的给它喂着肉。

“要不要去百草谷，把闻人也叫上？”

夏夷则拉了拉领子，然后拉开柜子取出钱袋装好，站定想了想，终于小声地开口问道。

乐无异愣了一下。

夏夷则一瞬间有点后悔这么问。这下，乐无异若是答应，自己岂不是去当灯泡的……夏夷则想着，不由苦笑了下。却听到身后那人好像也苦笑了下。

“……不必了，闻人肯定没空。”

夏夷则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说出口。夏夷则想，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这般自私的人呢。

乐无异摸了摸手中毛茸茸的小东西，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这混蛋夏夷则，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单独相处么。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鲲鹏叽的一声呼唤，两人才回神来。

“那么，乐兄，我们出发吧？”

“啊，哦，好啊。我们去杭州吧？”

“乐兄决定就好，在下都会随你去的。”

“…………去哪里你都随我去就好了。”

夏夷则说完后还勾起唇角对乐无异微微笑了一下，后者却是愣了一下，垂下头嘟囔了一句。

“……？！”

“走啦走啦，馋鸡，快我们出发了。”

夏夷则看着乐无异的背影，怀疑着自己刚才是否出现了幻听……应该是幻听吧。怎么可能呢……

夏夷则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紧紧跟上了乐无异的脚步来到了院中。

……心悦君兮……君不知啊。

初春的江南，实在是有韵味的很。一层薄薄的雾，飘着零散的雨丝，雨点所到之处都是刚刚苏醒的嫩绿，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副水墨画般淡雅，说不出的美。

乐无异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油纸伞来，撑着两人的头顶，看到夏夷则微微惊讶的表情后还很是得意的笑了笑。夏夷则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的心思真是全都写在了脸上，那得意的样子分明在说‘本偃师策无遗算，怎么样，佩服吧’。真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小孩子的性子啊。

夷则，我们去那河边走走吧。

没等夏夷则回答，乐无异已经牵住那人的手牵着他一路小跑到了河边。

河边的柳树都已经长了不少叶子了，随着这会的清风微微飘动着，似乎在和那雨丝调皮的玩耍。

雨滴打在河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大大小小的交融在一起，好像在表演一只舞蹈似的那么有节奏那么美。

“好美的景。”

夏夷则整个面容的线条都柔和起来，平时总是板着的脸此时好像温柔的不像他自己，专注地看着河面的涟漪，倒影在他黑色的眸子里就好像有水一般。

乐无异则是低头看着身边这人。

就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专注都用完似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眉眼，柔情，看着他的唇带着点点笑意，看着他的全部，想把他所有的样子都融进眼底刻进心底。

乐无异喜欢夏夷则笑的时候。尤其是这种毫无防备发自内心的微笑。

以前的他也会笑，不管是被他们逗笑还是因为趣事忍不住笑，但是都会因为身上背负的太多，过多过少他都能从那笑中感受到一些涩。

然而近几年不同了，他有时会无意识的笑，那笑是天然纯真的，没有掺杂其他元素的，真的很美，很美。

河边忽然出现几个孩童，没有撑伞，赤着脚在河边淌水淋雨玩，好不快活。

“小孩子真可爱啊……”夏夷则看着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声。

乐无异愣了一下，情绪微微低落了一下：“……夷则不是娶了好几个嫔妃了？怎么还不生一个？”

夏夷则没料到乐无异会接这么一句，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道作何答复才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要一个了。到时候我教他们偃术哈！”

“……乐兄如此喜爱小孩，何不自己生一个呢。”

“我自己能生么？”

“……乐兄，你明知闻人在等你。”

乐无异浑身一怔，看着夏夷则的眼神也收了回来，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

他自然知道那个女子在等他，他何尝不知，他怎能不知。

可是，他没办法回应。

“我知。但是，我不爱阿羽，我不能耽误她一生。”

夏夷则一直望着河面，本以为做好了乐无异接下来不管说什么都要祝福他的话一下全部咽了下去，一直放在河面上的眼神也收了回来，转头望向乐无异的时候，夏夷则愣了一下。

乐无异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涩，充满了不干，充满了苦，充满了遗憾。就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与自己双目相会，那种复杂似乎也深深刻进了自己的眸里，逃离不了。

你爱谁，我现在只想知道，如若不是闻人羽，那么你乐无异，爱的到底是谁呢。

“两位公子，看你们愁容满面的，可需要小道为你们开解开解？”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两人这才发现不知道身后何时出现一个道士打扮的老人，正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乐无异不耐烦地正准备挥手打发走那老人，夏夷则却颇有兴趣的让那老人说来听听。

“其实……一句话就够了。两位公子以为求不得的人，想法和你们一样啊。”

老人说完又爽快地笑了几声，捻着胡须走开了。

两人皆是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对方。夏夷则有些尴尬地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欲走：“乐兄，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乐无异却没有跟他走的机会，一把抓住了夏夷则的手腕，让那人的脚步生生的止住，在稍稍一用力，就将那人轻松的扯到了自己怀里一把抱住。

“乐兄你要干什么！”

“夷则…我…”

乐无异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额头靠在他的肩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一怔都僵硬了一般，便忍不住又收紧了手，就好像只要一放松，怀里的人儿就消失了似的。

被两人遗忘的油纸伞静静地躺在脚边，淅沥沥的春雨似乎下的比刚才要大了，就算两人在柳树下站着，这一会也已经打湿了衣衫。

河边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只剩他们两个在这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听着雨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不知所措。

夏夷则在内心挣扎着。

他想听乐无异说，又怕乐无异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夷则一声轻轻地自嘲般的冷笑打破了沉默，没等乐无异反应过来去追问，就听到怀中之人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乐兄，有些话，说与不说，你我心知。若我只是夏夷则……天涯海角，也愿随你同去……”

乐无异听着夏夷则好听的声音静静地说完了这句话。愣住了。

这句话好像把夏夷则一辈子的勇气和抽干净了，也好想把乐无异此时的力气和一切都吸走了。

夏夷则轻轻拉开乐无异抱着自己的手，轻轻地说，乐兄，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跟我走啊。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哪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就算君知，又如何呢？

后来。

圣上立后没过几年，便喜得了皇子，皇子出世那天正值冬季，天降瑞雪，天边似有紫气袭来，十分好兆头。圣上大喜，当日便立皇子为太子，发放饷银粮食与民同乐。

那时百草谷也担任起发放一职，在街头巷尾与百姓们互动着。

闻人就是在那时又遇见了乐无异的。

闻人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人，成熟的样子有点让她不敢相信那还是她认识的乐无异。

征西大将军，果然不能再用当年认识他时的眼光去看他了呢。

闻人羽笑了笑，还是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了。

两人重逢都很惊喜，坐到一起聊到深夜又一起赏月。

他们聊了刚认识的时候，聊了那时的冒险，聊了那时的流月城，聊了后来的分别。

“无异，你怎么还不娶妻啊。你看夷则都生了……”

“……别说我了，你不还没嫁呢。”

后来闻人羽想，那天那个乐无异，才是自己真正不曾见过的。明明笑着，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喜悦的。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征西大将军一生未娶一妻，终生效忠于圣上，陪伴圣上左右，直到圣上寿终就寝，征西大将军也自请陪葬，与圣上同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若逃不脱这身份做不了夏夷则不能随我同去，那我随你去就好了吧。

END